当地时间2025年6月18日，日本东京，行人走在银座街头。视觉中国 资料图
日本要将城市移交给非洲人？8月底，一则媒体不实报道和社交媒体上的假消息，激发了日本国内又一股仇外情绪。
风波源自8月下旬日本主办的非洲开发会议（TICAD）。日本国际协力机构（JICA）为了推动交流，将日本4个地方自治体认定为非洲4个国家的“故乡”。一些批评人士似乎据此认为，“故乡”地位意味着非洲人将获得在日本合作城市生活和工作的特殊许可，随后这些城市的政府机构收到大量表达愤怒的电话和电子邮件。
这一事件反映了日本排外情绪的持续发酵。今年7月，日本新兴右翼政党参政党在参议院选举中提出“日本人优先”口号，以该党为首的民粹保守势力议席数明显增加，政治存在感大增。与此同时，社交媒体上有关外国人受特殊优待、犯罪率高等虚假信息流传，进一步触动了部分民众的敏感神经，尤其是在日元大幅贬值、日常消费品物价升高的背景下，大量赴日外国人的强劲消费力与日本当地居民的生活压力形成鲜明对比。
据日本《每日新闻》报道，“排外主义”的担忧甚至在选后蔓延到了外籍儿童越来越多的学校，有人发帖称小学生也开始使用“日本人优先”这一口号，学校老师担心随着开学日到来，排外可能成为校园霸凌的新导火索。
另一方面，日本政府在政策上推出了针对外国人的一系列调整动向，例如日本出入国在留管理厅计划收紧外国人商务签证要求、在野党计划向国会提出限制外国人购置房产的法案、从10月起持海外驾照的外国人换取日本驾照需提交住民票……
非洲国家在日认领“故乡”
连日来，日本山形县长井市政府不断接到市民的致电咨询，另外收到500多封抗议或咨询邮件，反对当地引入移民。
根据JICA与非洲国家的合作计划，山形县长井市被认定为坦桑尼亚的“故乡”，千叶县木更津市被认定为尼日利亚的“故乡”，新潟县三条市被认定为加纳的“故乡”，爱媛县今治市被认定为莫桑比克的“故乡”。
消息一出，社交媒体上流传着“这是让移民定居的制度”、“故乡要被交出去”等猜疑，社交平台X上的一篇帖子甚至声称木更津市“正在认真考虑将这座城市移交给非洲人”，吸引了460万次浏览量。还有部分帖子的浏览量超过了500万次。
“从早上开始电话就没停过，非常困惑。”长井市政府负责人8月25日对日本广播协会说，随着抗议和咨询不断，市政府在官网上发表声明——“绝无积极接纳移民之类的事实”。
木更津市、三条市和今治市的政府也遭遇了类似的情况，短时间内收到大量咨询和抗议邮件，市民担心当地在为接纳移民或劳工移居做准备。
JICA为此澄清，此举意在加深日非交流，并不是促进移民接纳，也不涉及特别签证的发放。
另一方面，尼日利亚政府网站上却写着“日本政府将为希望移居并就业的年轻人发放特别签证”，当地媒体也有类似报道，由此成为误解扩散的原因之一。实际上，一些非洲国家希望利用日本现有的外国人才引进制度，将非洲年轻劳动力送往日本。
坦桑尼亚驻日大使巴拉卡·鲁班达7月在接受《日本经济新闻》采访时表示，坦桑尼亚年轻人有着提升技能、在世界经济中作出贡献的强烈志向。希望能够以安全、合法、有序的方式将坦桑尼亚劳动者派往日本。前期还需一系列准备工作，这些特定技能人才必须通过产业领域的技能考试以及日语能力考试，同时还需设立派遣机构等。
从日非政府间的交流热情与日本民众的“应激”反应可见，官民之间存在较大的温差。随着日本民间对外国人的警惕感升高，在日外国人也出现担忧情绪。
一名拥有200多万粉丝的在日印尼籍YouTube博主7月声称，“日本将从2026年起不再接收印尼劳工。”这条假消息在日本印尼社区引发强烈关注，他们担心印尼少数人的签证逾期和轻微犯罪问题会导致印尼劳工被列入日本的“黑名单”。同时，社交媒体上出现对在日印尼人“不得体”的谴责，他们被认为无法维护印尼的国家声誉。
舆论愈演愈烈，印尼驻日本大使馆公开发布声明，否认日本不再接收印尼劳工的说法。
政界讨论外国人比例上限
社交媒体的假消息叠加极右翼政党的“日本人优先”口号，进一步渲染了日本的排外氛围。但这种排外氛围与日本社会的实际需求并不相符。
少子老龄化趋势下，日本的劳动力缺口亟须填补。厚生劳动省8月29日公布的2024年外国人雇佣调查显示，去年在日本工作的外国劳动者约为182万人，比2023年增加了约22万人。企业雇佣外国人的理由中排名第一的是“缓解或解决劳动力不足”，占比约七成。
日本国士馆大学教授铃木江理子此前在接受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采访时表示，日本对于移民和外国劳动者存在一种纠结心态，一方面少子老龄化导致劳动力短缺，增加外劳是缓解这一结构性问题的有效方式；另一方面，二战后的日本重构“单一民族神话”，心态相对保守，担心移民打破原有社会平衡。
然而，提出“日本人优先”口号的参政党并不想被贴上排外标签。
“日本的形成就是由移民建立、混血而成的国家。”8月底，参政党党首神谷宗币在一档节目中说，“从绳文时代来看，日本原本就是移民国家吧？最初有绳文人，后来有渡来人（注：约4至7世纪从外地迁移到大和的人口被考古学者称为“渡来人”），经过漫长岁月才形成了现在的大和民族。所以说我们不能接纳移民，这个说法反而有点奇怪。”
神谷宗币称，不是说要排斥外国人，而是如果一下子接纳过多，就会像美国或欧洲那样产生摩擦。他认为，日本温和接纳外国人的话，上限应该在10%以下。
根据日本总务省8月发布的人口推测，在日本国内的外国籍人口为3565000人，占总人口的2.9%。国立社会保障・人口问题研究所的估算显示，外国人比例达到10%要到2070年，但法务省近日发布的报告指出这一趋势将加速。
据《朝日新闻》报道，日本法务大臣铃木馨祐8月29日公布一份外国人接纳问题的报告，报告明确指出，日本总人口中外国人比例达到10%这一水平的时间，可能会比此前预估的2070年“更早到来”。迄今为止的外国人政策多为“对症疗法式”，且“没有统一方针”，现在正是政府以中长期视角来探讨外国人接纳基本方针的时机。
法务省的报告提到，除了拥有“特定技能”及“育成就劳”在留资格的外国人，针对其他外国人有必要设定接纳人数上限，并举例“当出现社会摩擦超出容忍范围的迹象时，可以暂时实施外国人接纳限制”。（注：“育成就劳”旨在接收护理、建筑、农业等不同领域的外国劳动力，原则上在3年内将他们培训到具有“特定技能”的水平，该制度将从2027年度起实施，替代传统的技能实习制度。）
收紧外国人创业、购房
实际上，日本政府已经着手收紧一些特定签证种类的要求。据《日本经济新闻》8月26日报道，日本政府将对外国人在日本创业所需的“经营管理签证”的条件进行严格化。资本金额的要求将从现行的500万日元以上提高到3000万日元以上。同时，还将新增经营者的经验和学历要求，以防止出现不当签证申请。
目前，日本经营管理签证的发放条件是：在日本开设事务所，并且满足“准备500万日元以上的资本金”或“雇用2名以上的全职员工”条件之一，获批者最长可在日本待5年。日本出入国在留管理厅将就经营签证的条件修改公开征求意见，争取在10月修改法务省的省令。
此外，随着日本首都圈的房价攀升，对外国人和外资的不动产管制也成为焦点。国民民主党党首玉木雄一郎表示，计划最快在秋季临时国会上提交《外国人土地取得限制法案》，加大限制外国人和外国企业购买不动产。该党主张对非居住目的的外国人购房征收额外税负，例如引入“空置税”。
“这并不是要排斥外国人，而是要确保本国国民能以合理价格获得住房，这是重要的国家战略。”玉木解释说。
自民党目前在参众两院的席位均未过半数，国民民主党一旦提交限制外国人购房相关法案，朝野各党的立场将受到检验，将成为检验各党对外国人购地管制态度的“试金石”。
教育界担心影响孩子
如此“排外主义”的社会氛围，引发了教育界的担忧。一位在日本关东地区私立学校工作的美术教师表示，父母双方或其中一方是外国籍的学生正在增加，对像“日本人优先”这种不能凭个人意志改变的属性进行排序，可能会成为霸凌的导火索。“孩子们在学校一般不会意识到国籍，但相关言论会在孩子们中传播开来，我很担心有外国背景的孩子们是否会感到低人一等。”
根据日本2024年度学校基本调查，小学、初中、高中、义务教育学校、中等教育学校及特别支援学校的外籍学生人数总计达15万人，相比2014年度的7.8万人，10年间几乎翻了一番。
日本学习院大学教授梅野正信表示，孩子们有时会观察社会风气以及电视、社交网站上的讨论来使用词语。“我担忧‘日本人优先’这个词传播后，在教育前线演变成一种容许排斥外国人的态度。”他要求教育行政部门采取应对措施，希望文部科学省和自治体通过声明或通知等方式，表明“我们国家接受任何背景的孩子”。